余胜泉：巧妙跨越人工智能教育应用中的认知外包陷阱

当今时代，人类正面临无与伦比的信息洪流，新技术层出不穷且迭代迅猛，致使知识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呈指数级增长，远远超出了个体认知能力能够负荷的范围。在这样高信息熵的环境中，传统以个人为中心的认知模式已经难以满足我们日常的工作与生活需求，认知外包逐渐成为人类突破自身认知局限、适应现代社会复杂性的关键途径与必然趋势。

认知外包，简而言之，就是将人类部分思维活动和认知任务转移给外部智能设备或其他组织，以此来完成特定任务或实现既定目标。它通过借助外部的智力与资源，来弥补人类自身认知的短板，从而提高任务完成的效率与质量。这一过程本质上是内外部认知网络的互动与连接。内部认知网络，即我们的人脑，在价值判断、创造性思维、情感认知等高阶思维领域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而外部认知网络，也就是外部智能设备，在信息检索、数据处理、模式识别等运算密集型任务上展现出了超越人类的能力。将部分认知任务外包给这些智能设备，能够实现内外部认知网络的协同，进而拓展个体的认知能力和边界。

然而，进行认知外包的前提是，个体必须建立起稳固的认知基座，构建起系统化、开放性且可进化的知识框架，并培养批判性思维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有效的认知外包，关键在于维持内外部认知网络的平衡。尤其是在学生的思维和内部认知网络尚未完全成熟之际，如果任由外部系统主导其思考方向，就会导致思维的“短路”。当学生过度依赖“认知外包”，借助人工智能来完成学习任务时，会带来诸多危害：首先，他们可能会逐渐丧失独立思考的意识和能力，形成惰性思维，深度思考能力不断退化，最终无法胜任需要创造性的复杂工作；其次，创造力和内驱力也会受到侵蚀，学习兴趣被个性化推荐算法所限制，阻碍多元发展；此外，认知还有可能趋向肤浅化与碎片化，因为人工智能生成的内容往往缺乏连贯性和系统性，学生一旦习惯于接受即时信息，就难以深入掌握深刻的知识，无法系统地阅读与理解文字和符号所承载的抽象思想，无法进行严谨的逻辑思考，进而阻碍学科思维和结构化知识体系的形成。

余胜泉，北京师范大学未来教育高精尖创新中心执行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学习的实质在于借助知识习得来发展思维。虽然获取知识很重要，但更为关键的是通过体验知识获取的过程，逐步发展思维，形成网状且可延展的认知结构。如果在中小学阶段就直接用人工智能替代学生的认知与思考活动，学生的思维能力将难以实现质的飞跃，只能停留在低层次、幼稚化的状态。当内外部认知失衡与割裂时，这种认知外包便会导致人的主体性丧失，表现为技术主导下的主体 “失权”、技术依赖下的主体 “失能”、技术区隔下的主体 “失联”，以及认知离散化、碎片化下的主体 “失智”。因此，人机协作学习的核心在于推动内外平衡的 “认知外包”，以此促进学生认知能力与核心素养的全面发展。

在信息平权的时代，知识的获取变得前所未有的便利，知识本身不再稀缺，真正稀缺的是利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现代人一方面要借助人工智能处理海量信息，另一方面更要借助它洞察复杂事物背后的本质规律，从而获得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这正是适应快速变化世界的核心竞争力。为此，教育目标必须从单纯的知识灌输转向能力培育，通过深度教学重塑思维框架：以跨学科主题探究打破知识壁垒，用真实情境中的复杂问题激发批判性思维，同时在算法辅助下训练系统性建模能力，最终培养出既能熟练驾驭智能工具，又能超越工具理性的创造性问题解决者。

要想跨越认知外包的教育陷阱，就必须以认知科学为指导，深入开展深度教学改革，将智能技术转化为认知增强工具，帮助学习者根据知识的抽象程度以及逻辑关系建立网状认知结构，形成庞大且适用于真实情境的思维组块。通过人机协同的认知实践，实现思维层级的本质性跃迁。所以，当下的教育并非要提前教授学生未来五十年的具体知识，而是要着重培养学生的高阶认知能力，即驾驭机器的智慧。这种智慧的核心在于学生能够将自身作为认知活动的核心主体，在完备的内部认知网络基础上，通过科学合理的人机分工协调模式，有效联结外部认知工具，充分融合个体与机器的智能，从而释放人机结合的分布式教育智能。

来源：微 信公众号"中国教育学刊（ID:zgjyxk)"